我的难了“熊猫”情
说起我与“熊猫牌收音机” 的难了情结,恐怕还得从四十八年前的秋天说起。
四十八年前的仲秋(1959年9月),初中毕业后的我,怀着沮伤、无奈但又有一丝快活的心情,来到了汝南师范学校,成为一名受人白眼的“后补孩子王”。我之所以沮伤、无奈,是因为学习成绩一向全校第一的我,只是由于父亲被划成了“右派”,丧失了升入县高中深造的资格,屈身就读于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不屑一顾的师范学校。我之所以又有一丝的快活,是因为与我相同或相似家庭背景的数十名同届毕业的同学中,只有我得到了就读师范的机会,成为了一名大家羡慕的“幸运儿” !
可惜好景不长,入校不久,在席卷全国的“向党交心”和“三个十年教育”的运动中,我又被“清退”回了家,原因是汝南师范学校的校长“犯了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”错误,只看“分数”(那年中招考试中我考了个全县总分第一)不讲“路线”(我是地主加右派的“黑五类”子女),违背了伟大领袖关于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的教导,所以县教育局决定把我“清退”,以保持无产阶级教育事业的纯洁性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,在59年的冬天,期中考试过后,一天下午,我正在教室里上自习,班主任老师通知我到校长办公室去。我走进校长办公室,看到屋里坐了许多人,还没有等我看清都是谁,教导主任王教师就走上前对我说:“***,站好!现在向你宣布对你的处理决定:从即日起,取清你的学籍,清退回家!”刚听到这儿,我眼前一黑,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。
我被清退回家后,在城关人民公社的“化工厂”拉起了架子车。说是“化工厂”,实际上只是在盐碱地里刮土淋硝(当地人称之为小盐)。那年冬天,天气特别的冷,河面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。59年的冬天是大饥荒最严重的年份,我家所在的信阳地区所辖的十多个县市,都饿死了很多人。后来听公社的领导讲,好几个县的县委书记、县长被抓进了监狱,有的还被判了刑,这就是人人皆知的“信阳事件” 。“信阳事件”当然是件大坏事,因为它饿死了好多人。但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好:“坏事能变成好事!” 试想,要不是三年的大饥荒,那来的“资产阶级教育大回潮” !一回潮,就想起了抓教学质量。可能是为了稳定人心的缘故吧,我这个被“清退”回家的“尖子生”,也被法外开恩,回收到了原来的学校。返校的第一天,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宣布:“***,返校试读!能否留下,视其表现!望全班同学对他严加监管,密切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!”
(二)
返回学校的我,真正是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,因为我知道,“清退”这把达摩之剑,时刻悬挂在我头颅的上方,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。在汝南师范就读的三年中,我再也不敢拼命地学习了,因为那是“白专道路”。我那年青人的过剩精力,当然不可能用于社会活动上,因为我是那个时代的“多余的人” !于是,我跟着班上一位多才多艺的同学练习写生(他出身于城市贫民,是标准的“红五类” ,他是我在汝南师范三年中唯一敢与我来往的同学。四十多年来,我俩儿一直保持着联系。时至今日,当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,心中还荡漾着对他的深深敬意!)每逢星期天,他都要带我到城外小树林里练习写生,我们画挺拔的杨树,画蜿蜒的小河,画空旷的田野,画茂密的竹林……除写生外,他还教我吹横笛,拉二胡,弹风琴,学习线谱和开歌。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,使我暂时忘记了孤独、苦闷和烦恼,成为一个“幸福的人” !四十多年过去了,如今的我早已是功成名就、退休在家,子孙绕膝、安享晚年的耄耋老人,但依然保持着对生活、对艺术的挚爱,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汝南师范读书时所接受的艺术训练。这种训练影响了我的一生,使我成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,一个热爱艺术的人,一个对世事积极投入但又能淡泊明志的人。
可能是我喜爱音乐的缘故吧,在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,我被学校教音乐的张老师所发现,“破格” 吸收进学校的文工团。之所以说是“破格”,还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。那时的我,不但会弹一手好琴,能经常登台伴奏,而且练就了一手修风琴的本事,不论哪个班的风琴出了毛病,我都会主动上门修好。说起这位张老师,他不但对学生态度和气,教学认真,而且会演奏多种乐器,尤其是小提琴拉得特别好,达到了专业级小提琴手的水平!那时,他还没有结婚,一个人住在学校分给他的一间“寝办合一”的平房里。张老师有一台漂亮的台式收音机,熊猫牌的,601型,三个波段,面板的下面有一排像琴键样的开关,右上方有只姆指大小的“猫眼”,选台时会一闪一闪的,时大时小;一旦选准了台,就眯成了一条线,绿萤萤的,像中午的猫眼一样,真叫人爱得无法形容!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,我们文工团的一帮孩子们,总要聚集在张老师家里,围坐在“熊猫”收音机旁听歌、学歌,享受那至今仍令人垂涎三尺的“文化盛宴” !20世纪60年代初所流行的歌曲,如《洪湖水,浪打浪》、《小曲好唱口难开》、《没有眼泪,没有悲伤》、《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》以及《珊瑚颂》、《柯山红日》等等,都是张老师家的“熊猫”收音机把我们教会的。那时,收音机对于老百姓来说,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级消费品,尤其是像“熊猫”601这样的高档机,真的是名符其实的“国宝” !那时的我,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会拥有一台“熊猫”,但“熊猫”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;梦中的我因得到了一台“熊猫”而手舞足蹈,又嚷又笑,结果呢,全寝室的同学都被我的笑声、叫声所惊醒,骂我一阵“精神病”了事。
我没有“精神病” !但从那时起,我与“熊猫”牌收音机就结下了不解之缘。这种不解之缘,却变成了我的一块“心病”,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。四十多年过去了,张老师家的“熊猫”是否健在,我已无法得知,因为张老师在三十多年前就转行进了地区歌舞团,当上了专业的小提琴手。虽然我和张老师多年前已经中断了联系。但张老师的音容笑貌却一直镌刻在我的心里,一点儿也不随时光的流失而淡漠,反而是愈来愈清晰,愈来愈叫人难以忘怀!今天,当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,特地从网上下载了“熊猫601型台式收音机”的图片,作为我对那一段往事的缅怀,并以此来表答对辛勤教诲我的张老师的衷心感谢!
(三)
汝南师范毕业后,我阴差阳错地考入了河南大学(当时叫开封师范学院)中文系。1969年冬,刚刚毕业三年多一点的我,被“下放”到一所偏僻的公社高中任教。我大学毕业时,本来被分配到了一所县城中学。不久,由于山东省的“侯、王建议”,引发了毛主席关于“贫下中农管理学校”的“最高指示”,我与数以万计的城镇教师一起被下放到了偏僻的农村。我所去的那所高中,说是高中,实际上连当今的小学也不如:教室是借用原大队小学的,教师除有几位教过“小学戴帽初中”外,全是从各个小学提拔上来的;教具嘛,除两副木制的大三角板和圆规外,再没有一件教学仪器;整个公社不通电,学生上晚自习用汽灯,老师点的是用旧墨水瓶改制的小煤油灯---一年多后,鸟枪换炮,进步成为罩子灯。那时正值“无产阶级教育革命”的高峰期,一切都要“破旧立新”,课程改革的动作很大:“语文课”取消了,代之而起的是“毛泽东思想课” ;“生物”、“植物”和“动物”三门课合并为一门课,叫“农业基础知识”,简称为“农基” ;“物理课”嘛,则被拆分为两门课,一是“机械”,二是“电工” ……我虽然是大学中文系毕业,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,没有资格教“语文课”,也就是那时的“毛泽东思想课” 。教什么课呢?学校“贫管会”(贫下中农管理委员会的简称)说我最适合教“电工”,理由是我年轻,容易接受新事物---我心里当然明白,学校不通电,这门“电工课”是谁都不乐意教的,因为弄不好会落个“黑板上种庄稼,教室里开机器”,纸上谈兵,“破坏教育革命”的可耻下场。但那时的我,没有挑三捡四的权力,只能无条件地接受贫下中农的领导,“愉快”地把“电工课”担当起来。
那时的“电工课”主要讲电动机和收音机,虽然也讲一点电学方面的基础知识,但主要是学习电机制造和维修方面的实践经验。为了教好这门课,我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:我与县电动机厂联系,让学生下车间学习翻砂、车削、绕线、下线和调试等技术,让学生学习组装、修理电动机。为了教学生安装收音机,我北上郑州、南下武汉,购买各种收音机零件;学校不通电,没条件使用电烙铁,我就把修电动机时拆下的废铜线熔铸成短铜条,打孔后装上S形的粗铁线,加工成可以挂在煤油灯罩上加热的小烙铁。我与学生们一起,从矿石收音机入手,一管、两管、三管,到四管再生来复式直放机,都先后安装成功。作为任课教师的我,还偷偷地搞了个“小自由” ,我仿照并改良了“熊猫B302”晶体管收音机的电路图,安装成功了一台身躯硕大的4管“熊猫”晶体管外差机。由于零件是七拼八凑的,所以个头大,音质差,也收不到几个台,与真“熊猫B302”根本无法同日而语!但她却是我的“家宝”,是我辛勤劳动的结晶,更是我了却“熊猫情结”的第一个实际行动。遗憾的是,当我从那所公社高中调出来的时候,把这只“大熊猫”留给了接我课头一位民办教师,不久,我就从学生的口中得知,那位民办教师早把我的“大熊猫”给“喂”死了!---原因是他嫌我的那只“大熊猫”的调门低,叫声不大,就擅自加大了“饲料”,把电池由原来的4节增加到8节(当时学校有一台用12V直流电源的晶体管扩音机,他于是就顺手牵羊地把扩音机的电源连接到我的“大熊猫”上)结果呢,我的“大熊猫”就再也不会唱歌说话了。听到这一“噩耗”,我难过了好几天,但却没有一点办法可想,因为我已经不是那所高中的教师,没有了对教学设备处置(那怕是修理)的权力。也只能难过地说几声:咕得白!我那英年早逝的“大熊猫” ! 沙扬那拉!我那永驻我心的“大熊猫” 啊!
(四)
但我又知道,我的“大熊猫”并没有死,她一直“活”在我的心里,出现在我的梦里。时光荏冉,一幌二十年就过去了,我的儿子也已经考入了大学。1995年七月,儿子从武汉放暑假回家,给我带回了一款他玩坏了的“熊猫”收音机,2006型的,数调机,4 个波段,可以予存20个台。看到这台一声不响的“病熊猫”,我是又喜又气。喜的是子承父业,儿子也爱上了把玩“熊猫”收音机;气的是好好的一只“熊猫”,被他摆弄得半死不活的,一声也不会叫了。但生气归生气,我立志要把这只“熊猫”治好。我使出看家的本领,这量量,那焊焊,终于把她救活了!听到她的第一声吼叫,别提我心里多高兴啦!但令人遗憾的是,病癒后的这只“熊猫”,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,她的灵敏度和选择性都明显欠佳,只有收藏的价值而没有使用的价值了。
前几天,我从网上得知:今年是南京“熊猫”的七十华诞,10月11日,将迎来“熊猫”建厂70周年的日子。为之,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同志特地给南京“熊猫电子股份有限公司”写了亲笔信表示祝贺。读了这则消息,我那盘绕心头多年的“熊猫情结”一下子喷发出来,于是,一连三天,我跑遍了我所在城市的所有商场,去寻觅“熊猫牌”收音机的踪迹。结果往往是乘兴而去,败兴而归。商场收音机专柜里真是琳琅满目,各种品牌的收音机一应俱有,但大多是是国产的“德生”、“德劲”、“凯迪”、“凯隆”、“奥多”、“木兰王”……当然也少不了价格不菲的外国名牌,如“根德”、“索尼”等等,但就是没有我要寻求的“熊猫”。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,就在我几乎绝望的第三天下午,六点多钟了,许多商场已经准备打垟,我终于在一个步步高牌复读机专卖店里见到了“熊猫收音机”的身影。别提我当时多高兴啦!我二话没说,就把我心仪已久的新“熊猫”请回了家。
这是一台指针式袖珍机,6110型,十个波段。说明书上说:该机采用了高性能的收音机集成电路和AFC自动频率控制电路,灵敏度高;BTL功放输出,音质好、音量大;优质的薄膜喇叭,音色优美;双声道耳机输出,铝合金面罩美观耐用。回家后,我晚饭也顾不上吃,就装上电池收听起来。我家所在地的收听环境不算太差,基本上能满足我这个初级BCL的收听要求。我先收听调频台,效果一般;再收听中波台,像往常一样基本上被噪声淹没;我不甘心,一个台一个台的试,一直摆弄到深夜。这时,天波稳定了,我满怀希望地将波段开关拨到短波档上,专心收听起短波广播来。还好,“中国之声”清晰洪亮,字正腔圆;不少省级电台虽然若断若续,但尚有踪迹可寻;到于境外的电台,则一律是“东北二人转”:一边是普通话播音,一边是民乐大合奏,此起彼伏,高潮叠起,十分热闹,不消五分钟,就让你不得不放弃收听这个电台的企望。这那里达到了说明书上所说的“噪限灵敏度:FM 10μVMW 1.5mVSW 20μV ;单信号选择性20dB”的承诺呢?我关了电源,呆呆地坐在那里,这难到是我日思夜想的“熊猫收音机”吗?她是表现为何这样平平?连“奥多R803”、“凯迪KK908”这一类的地摊机也比不上?要知道“熊猫6110”要比它们贵得多,几乎是它们价格的两倍!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,“凯迪KK908”零售价是25元(批发价15元),“奥多R803”别看是数码显示,零售价也只有33元(批发价为25元),而“熊猫6110”每只的售价是64元,不但远远超过了“奥多R803”和“凯迪KK908”,而且也超过了普及型的“德生R911”和“德劲DE210” !(这两款机子的零售价均在40---45元之间)当然,这也不能全怪我那可怜的“熊猫”收音机,一是如今的收听环境不好,杂波干扰很大;二是“熊猫集团”多年来的主攻方向早已不是收音机,因为收音机早已是难以赚钱的“夕阳产业” !由之看来,是我苛求了“熊猫” !时到今日,我应该当机立断地斩断这一萦绕在我心头多年的“熊猫情丝”,彻底了结这一盘旋在我心底48年之久的“熊猫情缘”,与时俱进,尽快地溶入数字时代的洪流!
但是,我心中的“熊猫”啊,是永远也难以磨灭的!我的“熊猫2006”和“熊猫6110”这两台收音机,将永远地被我珍藏,因为她俩儿是我家中最为珍贵的“家宝” 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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