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广播·收音机·电视机
在我七八岁的时候,老家的乡亲们遇上了一件新鲜事:村里给每家每户配发了一个小广播。小广播一尺见方,箱体用三合板制成后刷了红漆,正面挖一个圆孔,孔内贴一层纱网,里面装一个小喇叭,喇叭底部焊着两根线,再与通往各家的广播线连上。这样,每天早晚公社放广播时,乡亲们就听到了来自山外的声音。
那时的广播里常年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政治理论文章,或样板戏和革命歌曲,虽说内容单调,但对于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乡亲们来说,也算是难得的享受了。天色一晚,广播响了,聚在一起拉家常的几位小脚老奶奶的话题也开始转移了。说到样板戏里的李铁梅、小常宝,总少不了为她们的遭遇抹一阵眼泪;一说到王连举、刁德一等反派人物,又难免用她们认为最具威胁性的语言将他们诅咒一气。末了,踮起小脚,将小广播左瞅瞅,右瞧瞧,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疑问:就这么一个小匣子,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人儿呢?这些小人儿又是怎么进去的呢……
乡亲们见识收音机">收音机的时间,大概是在1978年以后。这当儿,那几位小脚老奶奶已经带着她们没能解开的疑问,到另一个世界去了。一日,本村的一个在外乡做活的木匠师傅回家时,背上背着一背篓工具,肩上还斜挎着一个带了皮套的小匣子。刚翻过村口那道山岭,匣子里的歌声就传到了正在田间锄草的乡亲们的耳朵里。大伙丢下锄头,围上来看木匠身上的那个小匣子。从木匠嘴里,他们知道了这东西名叫收音机。再经他指点,大伙发现,收音机比小广播先进多了,不但不需要与广播线连接,声音还特别清晰悦耳。更想不到的是,匣子里那么复杂的机关,全由两个旋钮掌管着,声音可大可小,想听故事或是戏曲,自己都能做主。一番研究和讨论之后,乡亲们惊诧不已:这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玩意儿?
那段日子,每天吃罢晚饭,乡亲们都像约好了似的聚在木匠师傅的门前,听收音机里播放戏文。月光下,大姑娘小媳妇边纳鞋底边跟着轻声哼唱;汉子们嘴里吸着旱烟,也没忘了合着戏曲板眼摇头晃脑。没几天,田间山头便不时回荡起“树上的鸟儿成双对”、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”等风靡乡间的戏剧唱段,古老的村落顿然有了一缕令人兴奋的气息。
不久,村里收音机多了,不少人下地干活也带上了这东西。到了地头,先调好台,再往田坎上的树上一挂,就边听边干起来。如此,不耽误干活,还能提神儿。通过收音机,大伙知道了外面正流行着一种名叫电视机的东西。这东西不但能听,还能看,就像放电影一样。于是,又免不了一番研究和讨论。这回研究讨论的结果有些让人泄气:电视这东西是用电能带动的,只有点电灯的地方才能看电视。老家人祖祖辈辈都是用松油、桐油和煤油灯照明的,压根儿不知道电灯是怎么回事。自然,看电视这档子事就不敢想了。
我是1982年底参军以后,才第一次看到电视的。那时候,一个连队有一台黑白电视机。每次一打开它,屏幕上满是雪花。必须先派几个人在室外转动天线,屋里的人配合着调频道,忙活半天,不是有声没影,就是有影没声。勉强看到几个人影,还是扭曲的。人物对话更是吱吱喇喇,听起来异常刺耳。又过了两年,我从杂志上看到一个“北京”牌彩电广告,先是惊羡不已,而后便暗自盘算:这辈子若能买上一台彩电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
时代的变化,令人眼花缭乱。我退伍后,于1990年再回老家,村里已经通了电,不少乡亲的家里也有黑白电视机了。虽然频道少些、效果差些,但相比我在部队看黑白电视那会儿,已大不一样了。再后来,老家成了烟叶产区,乡亲们的活钱多了,又纷纷换了彩色电视机。一按遥控器,三十多个频道,效果一点不比城里差。这几年,乡亲们又开始淘汰老式彩电,置办液晶、背投电视了。还有些时髦后生,已经在用手机看电视了。目睹这一景况,我便想起了那几位小脚老奶奶。倘若她们看到这些稀罕物件,又会生出些什么感叹呢?
从小广播到收音机再到电视机,几番变化,已然浓缩了一个小山村的发展史,甚而可以作为我们共和国发展的一个缩影。实话实说,与经济发达地区的农村相比,我的老家还算不上富裕,但能够从温饱也难以保障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太不容易了。循着小山村从过去到现在的脚印仔细探究,我发现,她每前进一步,都是在困惑中觉醒、在觉醒后奋力跋涉的结果;每前进一步,都充满了艰辛,充满了沉重的思考。一个村落如此,一个国家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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